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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6章天廣地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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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6章 天廣地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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藍天曠達,白雲飄渺,一目所及見不到邊際,純粹是這宇宙自然獨獨偏愛給邊境草原的魅力。

宏闊粗莽的線條斷斷續續在原上起落,厚厚的雪面已經被用心清掃過了,但還是有些殘餘的雪跡浮掛在棚上、檐上、石磨上、枯草上...灰色與雪色交織,靈動又沈壯,構成了浩瀚蒼涼又攝人心魄的大寫意景色!

一如明卿的出手風格,與她場下的驕傲和清冷截然不同,招招式式端嚴古樸,手下力量強大又紮實,但一點都沒有困於某個固定套式,行雲流水般的身法中透著股絢彩的活力。

本以為她會靠著巧勁和好勝之心,跟雷被打完這一場,最多就是想過過癮,體驗一下跟淮南第一劍客過招的感覺,小姑娘嘛,都是有些好奇和興奮的。

但是剛剛第一招,雷被就被對方一招排山倒海而來的“青山堆雪”震得虎口發麻,半點懈怠之心都不敢有,全力應招。而這一切正是明卿的計算,她不喜多費唇舌說服對方重視這場比賽,更猜到對方也許就是想見識見識劇家劍法,對她本人沒有多大的興趣,就怕對方因懈怠之心輕視這場對戰,輕視她,占人輕敵的便宜,明卿可不喜歡,所以才在剛開始的時候,就亮了大招。

於勢於力,都在瞬間大開大合的展示給對方,使他不得不全身心的投入。

吳淵眼睛都亮了,興奮的去看霍去病,這女子,厲害啊!!

霍去病也站直了身子,看戲的輕慢之心也收了起來,明卿拿的劍,一看就是傳承下來的名劍,不是刻意為她打造的,一般來說,對她這個年紀的女子來說,偏大也偏重,就好比言樂鬧著要學兵器,□□短劍都是改了長短重量,以輕巧為主的量身定做。但她用起這長劍來,卻一點違和感都沒有,就像是烏發挽起來的白玉冠,明明不是像她用的東西,但一用上,偏偏就一點違和感都沒有。

一身白色披風脫下,裏面的勁裝是鵝黃色和月牙白交織的綢緞所制,清爽又嬌嫩,在寒光凜凜和灰色翻揚的場地上,上下翻飛,對比雷被更磅礴厚重的劍氣,重重威壓下,她進攻的步伐卻絲毫不亂。這樣沈穩飄逸的出招,一點都不像是個十六七歲的姑娘,更不像是印象中只重豪氣沖天的游俠風格,過於隨性瀟灑。

霍去病看著她,竟忽然想起了舅舅府裏一株繁茂的桃樹,春日反寒,偶有薄雪輕掛,大概就是眼前這樣驚艷的畫面吧!

場上雷被也不敢放松分毫,別看明卿小小的一個女孩子,出手還真是幹脆果決,招招鮮亮俊雅,迎上他這個淮南第一劍客多年積澱下來沈穩霸氣的劍鋒,不僅沒有後退半分,反而咬牙迎上。光這氣勢就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,但她比較還小,不知道體力有沒有他這樣好。

時間越來越長,近百招過去,明卿絲毫沒有因為體力跟不上而漏出破綻,反而越戰越勇,倒是雷被心驚不已,有些亂了步伐,雙方還真是打到了平分秋色。

吳淵難得忍不住,主動開口問:“公子覺得誰會贏?”

“嗯,看雷被怎麽決定了,贏是能贏,但肯定沒他們打的這麽漂亮,大冬天的受傷了也不太好。”霍去病摸摸鼻子,有些壞心眼兒閃過腦海,突然提高了音量,喊道:“戰場搏殺之人若是這麽輕易輸了,回去就該加練了!”

嗖的一聲,霍去病緊挪幾步離開了原來站的地方,上好的劍鞘嵌玉錮銅,古樸大氣,栩栩如生的五朵梅花雕在劍鞘上端,那工藝,一看就價值不菲。被磨得光滑圓潤,一看就是常年摩挲下來的痕跡,定是很有年頭的傳承之物,此刻,卻被它的主人隨手當個出氣的東西砸過來。

嘖嘖嘖,真有錢,他遇到好的兵器都舍不得這麽摔呢!

吳淵在旁邊恰到好處的配了一句:“哦呦!好貴的劍鞘!”

霍去病頓時覺得有點丟臉,宮裏宮外的走,什麽好東西吳淵沒跟著自己見過,這麽直白的說出來,太丟人了,豈不是顯得他很窮?

正在兩人互相對視間,伴著一聲嬌呵,和雷被的吼聲,一陣劍光閃過,上好的寶劍破空而去,發出錚錚的鐵器摩擦之聲後,又在空氣中泠泠作響!這聲音,霍去病太熟悉了,忙轉頭去看,只見雷被終究還是以半步之差,刺空了一寸,敗於對方劍下!

好身手!!!

霍去病此刻是真的對明卿有些刮目相看了,呆了幾秒後,看向她從容收劍行禮,又走過來的身影,忍不住前移了兩步,亮閃閃的黑瞳尤帶著幾分不可置信和掩飾不住的欣賞,對方不過也是十六七歲的年紀,交手不過幾柱香的時間,雖然是一頭薄汗吧,卻依然是贏了淮南第一劍客的!

正想開口說些讚許的話,明卿卻徑直略過他,走到他後面撿起劍鞘後,甩了一個嫌棄眼神過來,對霍去病丟了一句:“小人!”

說罷,掉頭就走!

霍去病一噎,想起剛才自己壞心眼兒的搗亂,有點心虛,想開口跟她道歉,喊了她幾句,見對方腳步不停,一著急揚聲喊道:“雷被是可以贏你的!”

雷被擦著汗,正在琢磨著剛剛失敗的招式,聽到這句話,擡起頭來要開口解釋。卻見吳淵沖他比手勢,示意稍安勿躁,轉頭就見明卿腳步沒停的立刻回頭氣勢洶洶的來講理,分毫不像會吃虧的樣子,雷被只好訕訕的走過來,沒有搭茬。

“你是要耍無賴嗎?”明卿身側帶起一陣風,隨著淩厲的劍氣“呼”的刮過來,劍鞘就離他胸口兩寸堪堪挺住,柳眉高揚,忿忿不平的說:“冠軍侯的冠軍,原來是強詞奪理來的!贏了就上報,輸了就找理由!”

見她走回來了,雖然看起來心情極其不好,但連霍去病自己的都沒註意,他竟悄悄松了口氣,不知道為什麽,他感覺對方要是這麽一走就再無機會道歉了,這種感覺很不好。

望著對方一頭薄汗,橫劍於前,嬌俏時若秋水盈盈的雙眸,此刻盛滿火氣的望著他,一副活要把他吞的氣勢!

霍去病的理智告訴他,此刻應該抓緊解釋平息誤會才是,可是…他大概真是見了鬼吧……

鬼使神差的反應,鬼迷心竅的動作,讓他從袖子裏翻出一方帕子,遞了過去。

“沒人用過的,先擦擦汗…”

“???”

“......”

正拉著雷被讓他別摻合,此刻拿著劍比比畫畫覆盤剛剛對戰的吳淵,手上一偏,差點砍到自己。

雷被手中握的沒有那麽貴重,卻依然很貴的劍鞘也落在了地上。怎麽?輸了一場比試,冠軍侯接受不了就瘋了?老天!早知道自己就是這條命不要,也會贏啊!

明卿喘著氣,高挑的秀眉緩緩收攏,輕蹙在一起,嫌棄又疑惑的眼神在對方的眼睛和遞過來的手帕間來回逡巡……

幾秒後,利劍出鞘,直指胸前。

見勢不好,吳淵飛快沖霍去病靠過來,雷被也疾步走上前來,同時明卿的兩個隨從也疾步靠了過來,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。

明卿絲毫沒有瑟縮之意,甚至劍尖連晃都沒晃,依然怒氣沖沖的只盯著霍去病一個人。霍去病伸手制止了吳淵和雷被拔劍的動作,食指和中指微彈,兩人就聽話的退開了。明卿手下的兩人卻沒動,依然擋在她的一左一右。

霍去病沒有在意,依然舉著手帕,淺淺笑道:“我,確實是找理由,但是也是有實話想跟你說。”

“什麽?!”

見對方不僅不接手帕,更沒什麽好語氣的質問,霍去病也不介意,收回手,點頭道:“抱歉,剛剛確實是我不懂規矩,不該貿然開口,打擾你們的比試,確實是我錯了!”

這麽幹脆?明卿手中的劍略往回收了收,半側了身子去打量對方,態度還挺好,可是她並不打算就這麽輕易原諒他!

“無賴!你最好解釋清楚什麽叫雷兄本可以贏?不然我今天就讓你嘗嘗這本可以贏的劍是怎麽贏你的!”

雷兄?無賴???

行吧,這稱呼,對比也太慘烈了,場地還是自己提供的呢!

霍去病倒是真沒騙她:“贏可以贏,但恐怕和比試的風格不同,說出來你不一定真的服氣。”

明卿示意左右兩人後腿,劍尖也偏移了不少,揚聲道:“既然我給你機會說了你就痛快點,別磨磨唧唧的按你們朝中繁文縟節的那套來。”

“雷被是上過戰場,做過騎兵的,尤其在我舅舅手下得了軍職的人,手上功夫絕不會差,更不會花哨。相比你們剛剛的行雲流水的劍法,有些搏命廝殺技巧自然是可以贏你的,只是殺氣太重,恐會傷到你,而且......”霍去病回頭看了看雷被,半是詢問的說道:“也不符合游俠比試規矩吧?”

雷被看著明卿和霍去病同時望過來的目光,微微垂下目光,笑笑,沒有說話。

明卿見此哪有不明白的,但看著霍去病那個樣子就生氣,信任度立馬下降不少,半信半疑的追問一句:“你沒騙我?”

霍去病苦笑著挪開她的劍尖,無奈道:“不敢!”

明卿看向對方黑曜石般的眼睛,清澈見底,真誠坦蕩,這才信了大半,心中還惦記著家中的囑托,不欲過多糾纏,順手挽了個劍花,收劍回鞘。

看到這一幕,雷被和吳淵都松了一口氣,彼此對視一眼,看來接下來幾天的相處應該還是可以勉強相敬如賓的。明知道今天的這件事到此為止最好,可霍去病自己也不知道他哪裏來的那麽欠的嘴。

看著纖長白皙的手穩穩的握著通身棕黑色的劍,回想著那個他從來沒學過的劍花,開口道:“你看,像我們軍旅之人就不會那麽花哨的收劍,不如...”

其實他本意是說他也有不會的,不如你這幾天有機會教教我。

但是話還沒說完,四周氣壓瞬間變低,變得詭異般的沈默,沈默,沈默是今晚邊境的馬場.....

只有眼前的姑娘,眼中漸漸熄滅的怒氣,很明顯的蹭蹭又高漲了起來,他本能的剎住了話頭,可他不知道,這話頭剎的,大概是最不合適宜的時間了。

不如?不如什麽?不如軍旅之人幹脆的風格那般實用?

明卿真想等一會兒天黑了找幾個人,套麻袋把對方爆揍一頓,從十三歲出來行走到現在,她頭一次遇到對手輸了之後,還能通過話語讓自己相信對方本可以贏的。這就算了,畢竟雙方路數不同,她也不想嘗試那種過於血腥氣的比試。

可......挽個劍花......挽個劍花對方也要挑毛病?說太過花哨?花哨?!!

他懂不懂,這是一種氣勢!游俠的氣勢!

這可是她自己獨創的劍花,一般人學不會的!!他不會就算了,還說這個花哨?!!還想說不如軍旅之人收劍的來得幹脆實用?就當兵的好?就他們軍旅之人厲害!!

她到底還只是個十七歲的姑娘,年輕氣盛也不輸旁人,聽到這話感覺自己肺都要氣炸了,恨不得再次抽劍出來把眼前的人劈死!

雷被見勢不對,趕緊上來打圓場:“將軍有所不知,這劍花也是有門道的,一般看收劍出劍就能看出身份和淵源,所以相當於是半個自報家門,是游俠中的默契的規矩,都要練的。看著姑娘,呃,明女俠剛剛的動作,應該是出自家族又加了自己獨有的技巧,實在是不簡單,一般人是很難學會的。”

明卿這才面色稍霽,沒好氣的白了對方一眼,轉身就走。

霍去病搶著上前想補一句:“我不是...”

生怕這個將軍再說出來什麽惹怒人家的話語,吳淵也趕緊上來拽了霍去病跟雷被說話。

“霍公子,剛剛你註意到沒有雷被是沒有挽劍花的,為什麽呀?”

雷被趕緊打圓場:“我...許久未練生疏了,再說,軍營的習慣總是刻得更深些。畢竟戰場上若再讓我起個範,同隊的騎兵都不知道跑出多遠去了,匈奴的弓箭也早就要了我的命了。”

走遠了的明卿,聽到此話,腳步只稍微慢了兩拍,隨即又快步帶人離開了。

霍去病收回目光,看向雷被,讚許道:“其實這個轉變的過程挺難的,不止是在身上的功夫,也在心態上有不少需要變的地方,看來你沒少暗地裏下苦工夫。”

雷被心中感動,眼眶都有些熱熱的,從淮南第一劍客的地位上走下來,成為一個普通的騎兵,從瀟灑隨性的游俠到令行禁止的軍伍之人,他為了這個轉變付出的代價是一般人都理解不了的,聲音略有喑啞,鄭重道:“這是屬下應該做的。”

“嗯。”霍去病點點頭,讚許的拍拍他的肩膀,望著明卿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。這樣來頭不小的游俠,怎麽會突然就摻合到了馬場的事情,不僅對自己敵意這麽深,還脫口而出就是淮南第一劍客,對雷被的來歷這樣熟悉,會不會跟淮南有所牽連呢?所謂的解決了馬場的麻煩,又是怎麽解決的?

“還是把馬場主叫過來,我們先了解一下情況吧!明天我們再去拜訪這個明卿。”

“諾。”

“雷被,江湖上的手段你熟悉,剛剛也交過手了,你看緊她,別溜了。”

“...諾。”所以剛剛比試也是要自己試探對方虛實嗎?雖然心裏清楚冠軍侯是想弄清楚馬場損失的來龍去脈才做此決定的,但雷被看著霍去病的樣子,還是覺得這個將軍也十分好強,似乎躍躍欲試想跟人家比一場,盯著人家別走,是只為了解決問題,還是也在找機會跟她對戰呢?

明卿,雖然沒有坦誠的說自己就是個游俠,但也是昭然若揭的身份了,女游俠本就夠驚呆眾人了,又是出自劇家,明面上衰落,實則低調不欲人知的商賈,更有許多傳說的劇家傳統...實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本人看著,傲氣和好勝之心,並不比霍去病少,恐怕不會如他所願的......

這一趟邊塞之行,真是有意思...

就在這邊馬場剛剛結束一場劍拔弩張的比試時,長安也結束了一場激烈的爭辯,隆慮公主把南宮公主推出了門,都定了叛逆之罪,竟然還拎不清的跟陛下求情,饒劉陵一命,她是想判人家一個流放啊?還是想判一個圈禁啊?想的真美!

自己可沒有那麽拎不清的頭腦陪她瘋,不過到底是姐妹,不好做得太過了,只能閉門謝客好生勸導。但竇太主可不是吃素的,本就對這種篡位之事特別敏感,又看南宮公主想拉自己下水,生怕影響到自己和得來不易的孫子,不客氣的拉下臉來直接訓人,然後直接閉門謝客了。

不知道是巧還是不巧,張坐就站在門口等她,看著她被狼狽的趕出來。

“皇後讓你來看我如今的狼狽樣子的吧!”南宮公主雙眼微紅,卻依舊高揚著下巴,盛氣淩人的喊道。

張坐沒有說話,輕舒了一口氣,呵出的白煙散在眼前,有些辨不清對方的輪廓,可還是上前遞了個手爐過去。

“你走開!”天氣寒冷,厚雪未消,來往行人並不多,但就算人多,南宮公主也顧不得體面了,這些日子吃的閉門羹感受到的委屈和無力一齊湧了上來,“哪裏來的膽子敢嘲笑我?!看我做不到,你們就很開心嗎?!放肆!”

“沒有人看到你這樣就開心的。”

“是!你們根本沒人願意看到我!!”南宮公主上前拽著張坐的衣領,狠狠的說:“皇後閉門謝客,陛下也在她那裏不出來,出來就是一堆國事,宗正、主爵都尉、大行,還有竇太主,你們都是商量好的,對吧?!就是為了要我如今卑微的去求人,看我跌在泥地裏,是吧?”

張坐看著她,不知道是該憐惜,還是該勸導,抑或是大罵一頓她才能清醒,這些日子她上躥下跳往所有能去的地方都去了,該說的不該說的,都說了。要不是劉徹還念著她是親姐姐,她以為她還能在這裏無事一身輕的大吼大叫嗎?

“說啊!你不就是來看我笑話的嗎?反駁我啊!”

“你想補償劉陵到什麽地步呢?”張坐看著南宮公主,沒有傷心,沒有祈求,也沒有愛意,只是輕輕的問了兩遍,“你...還想補償劉陵到什麽地步呢?”

“我補償她?我告訴你!就是這輩子我都欠她的!你以為是因為誰?要不是你,我會欠下這麽多的債嗎?”南宮公主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了,皇後限制她和劉陵的走動,已經是她能忍受的極限了。其實她不是不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,但是這麽多年她已經養成習慣了,劉陵就像是她的命,無論是誰,只要敢來動,她就會餓狼一般的咬上去。

“說啊!現在怎麽不說了?你們都厲害!都不在乎!人死了,屍骨都沒運回來,風一吹什麽都沒有,就都可以當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去過自己的日子,你們的良心呢?道貌岸然的話語呢?怎麽不說了?”

張坐看著她依舊一副咄咄逼人的發瘋樣子,嘴裏依舊顛三倒四,嘴邊原本想說的話也咽了下去,直奔主題,“陛下顧惜你,是因為你還有皇家血脈,只要沒參與,怎麽折騰都可以,所以我來問一句,小矜,你還顧惜嗎?”

“你什麽意思?”南宮公主一把推開他,“我告訴你!你別拿小衿威脅我,她如今流浪在外,音信全無,還不都是你搞的鬼!”

張坐整了整衣服,他本以為自己只是壓住了對劉遷和往事的執念,如今來到這裏,是心之所想難以自控。但看到她如今這副樣子,卻是出乎意料的心如止水,“劉阡,這長安城,再不會有和親匈奴的公主出發,就是陛下和皇後,對埋骨他鄉之人最好的交代了。而我,能為這個目的的實現,盡上哪怕一份力,也是我最好的補償了。畢竟,我從來都沒做錯什麽,只不過是...被錯愛了,也...愛錯了人。”

“是啊,長安城...所有的錯誤都被你們抹平了......因為你們現在做對了,可那些曾經的傷害,就不配再次被提及嗎?!”

“你想提,就提吧!只是...別忘了,我當初給小衿增加的四歲,就是要她清清白白的與你們的執念做個分割,我要她半絲關系都不要跟你們牽扯上。”張坐把暖爐攏進懷裏,張衿選中了衛步,是一個差著輩分的人,而且雖然是外戚,可身上一無官職二無封爵,怎麽看自己都舍不得,但是,她喜歡。所以自己同意的速度比衛子夫還要再快上很多,不然兩人也不至於現在都不敢回來,皇後不同意,陛下肯定也是不同意的,還不如在外面多玩幾年。尤其是當初南宮公主生她那麽兇險,張坐實在也不想自己女兒過早的承受那樣的痛苦,所以,“如今她有了心儀的人,你總是要知道的,我怕你到時候傷害她,特來跟你做個交易。”

“我怎麽會傷害她?”南宮公主氣得直跺腳,她就那麽惡毒如蛇蠍嗎?讓所有人避之不及?一個人自顧自的猜測:“難不成,你給她挑了個不堪入目之人,心虛了?怕我怪你?不!你不是拜托皇後了嗎?難道,難道她要拿小矜婚事要挾我不管劉陵嗎?是不是!我就知道!我就知道低微卑賤之人,除了曲媚攀附,就會做這等冷血惡毒之事,她選了誰?衛家?跟衛家有關的人,是不是?霍去病嗎?”

“夠了!”張坐很敏感的打斷她,霍去病對劉徹有多重要,對衛青有多重要,又對皇後有多重要,她是已經都瘋忘了嗎?在這裏大放厥詞,是覺得周圍不會有人盯著她嗎?若是傳了一句半句出去,她在宗正那裏就討得了好?

閉了閉眼,張坐壓下了翻湧出來的怒氣,冷冷的道:“我是來做交換的,你對小衿的婚事不插手,我就讓你見劉陵最後一面。”

南宮公主沒有猶豫,只是沈默,她仔仔細細的看著張坐,不想錯過他每一瞬的表情,良久才試探著問:“怎麽見?”

張坐面無表情:“我自然做得到,你先選。”

“我不插手!”

得到回答的速度太快,張坐甚至都沒來得及跺掉鞋尖上的雪,嘴角快速閃過一絲嘲弄又被瞬間壓平,呵,她還是沒有在意,沒有在意身為母親,失去參與小衿最重要人生場合的機會,是個多嚴重的事情,可真是個遺世獨立的公主啊!

“寧良人病逝,芻心主動坦白過往罪行,皇後將她轉交給了李息,馬上就要去見劉陵翁主對口供了,如果你想的話,我可以安排你見芻心。”

馬車晃動,一路疾馳,張坐頭一次覺得長安城這麽小,路程如此之短,短到等南宮公主一個反悔,甚至是一個猶豫,都等不到。

“程將軍安好。”下車了的張坐沒有想到,程不識也會跟李息在一起,守著囚籠,站在詔獄門口,而兩人似乎就是在等他。

程不識一改嬉笑之態,跟南宮公主行禮後,就拉著他和李息撤步到了一邊,經李息簡單解釋,張坐這才明白始末。

本來是要清查張次公手下的人的,但實在工程浩大,不利穩定,程不識受汲黯之托,前去協助調查,豈料剛開了個頭:提攜的和被提攜的人,真是這世上最大的一場豪賭,他程不識雖敗猶榮,因為輸了,不是輸在沒有識人之明,而是輸在他沒有另外一個人重要,希望張次公能讓他手下的人,不要一輸再輸,刀頭舔血來的命,再冷在懷疑和盤問中,該有多冤枉。

多日不開口的張次公就什麽都說了,名單給的分外痛快,只提了一個要求,就是給劉陵翁主送一對耳墜,還點名要芻心來拿,去送。

於是一來一回,就在這裏等上了張坐,李息分外擔心劉陵因為這個耳墜再做出什麽過激的事情,讓南宮公主見不到,到時候劉徹和宗正就得頭疼死,還不如聽皇後的,讓芻心試著解決一下。

所以張坐跟南宮公主,一坐,一站,隔得遠遠的,在冷風中足足等了有快半個時辰,芻心才出來,帶著鐐銬,徑直往南宮公主處走去。

“怎麽樣?她好不好?有沒有受苦?”

芻心遞給她一枝紫玉釵,淡淡道:“翁主要你好好活著,因為只有你會記得她長什麽樣子了。”

只有自己會記得她長什麽樣子了?

只有自己會記得她長什麽樣子了?

南宮公主望著手中被把玩過很多次的紫玉釵,怔怔落淚,記得她長什麽樣子···

只有自己了?

這是什麽意思?是劉陵只有死路一條了嗎?真的救不回來了嗎?劉陵之前連碰都不讓自己碰劉隱的遺物,此刻卻給了自己她最愛的紫玉釵,是···是不是她已經準備去見劉隱了?她不想活了?

就···就留自己一個嗎?留自己一個記得她們兩個?

南宮公主忽然往階上跑去,兩步並作一步的、飛也似的往詔獄裏沖去,似乎要不管不顧的要找劉陵問個明白。

張坐沒有去拉她,李息也沒有拉她,程不識還在裏面沒出來,全場都沒一個人動去阻攔她,但是雪天路滑,南宮公主就自顧自的、狠狠的磕在了階上,這一下似乎特別嚴重,半天都沒爬起來,等到李息看不下去想去攙扶的時候,芻心動了。

一步一步的靠近南宮公主,芻心用輕到不能再輕的動作俯身下去,把沈重冰冷的鐵鏈擱在自己膝上,坐在她旁邊,握上她冰冷的手,平靜的開口道:“公主,無耳的隱,就是芻心,我比其他人都要了解你們的故事。曾經我也希望做一個獨一無二的芻心,做翁主的、淮南的芻心,做那個人如其名的、別無雜念只記起點的芻心。但是,寧良人告訴我,人若是無耳,聽不進去這世界上其他的聲音,又哪裏能找到自己的路呢?找不到自己路,就是看不見未來的路,若是沒有路了,又怎麽能永遠的記得故人與自己曾經共同走過的路呢?”

······

嗚咽的聲音從南宮公主嘴邊破碎的逸出,芻心聽了許久,聲音一直都很小,悶悶的、尖尖的,像是出生不久的小狗被拋棄後無助的叫聲。

但是越是這樣的小狗,才越要堅強啊!

“公主,芻心告辭了。”

狂風忽卷,裹挾著冰粒,往詔獄黑漆漆的大門內刮去,刮向那陰沈無底的四方口,芻心沒有害怕,只覺得輕松,她終於也做完了自己最後的事情,既然驕傲的人都不願意收拾自己輸了的棋盤,那就讓自己來吧!

回頭望了望,原本被掃得幹凈了的長階上,又覆了一層潔白無暇的薄雪,遠處張坐走下車輦,遠遠沖她點頭,芻心笑笑,寧良人當初棄顏八子,選王夫人的時候,說的什麽來著?這麽久遠,她有些記不清了。

不過都不重要了,再多看一眼這世界吧!這應該是她這輩子見到的最後一個白天了吧?可惜,沒見太陽最後一面,不過也沒關系,前面總有比她更陰黑的色彩,等她去了那裏,就是那裏的太陽了。

“駕!!”

世事輪回,這一次,竟是張坐登上馬車,頭也不回的在路上軋出決絕的痕跡,與南宮公主分道揚鑣!

這次雖然沒有張衿在家,但還有另外一對夫妻造訪。

“陳詹事放心,我會照顧好芻心的父母的。”

“張公子辦事在下自然放心,只是王夫人父兄也插手了,你要註意分寸,別過分引人註目,等他們若是哪一日怠慢了,你在補上不遲,救急不救窮,您比我更懂這個道理。”

“是,”張坐頓了頓,還是問道:“皇後這幾天還是身子不好嗎?”

“快了,”衛少兒笑著接話過來,看著高興得很。

張坐得體的笑笑,沒有再多問,輕輕答道:“好,雪化了,我再去請安。”

“子夫···哦,皇後特意囑咐景福跑了一趟隆慮公主處,我想會有人去接南宮公主回家的。”

“好。”

張坐沒有再笑,只是起身喊人去備酒菜,天寒霜滑,難得有客,該是吃上一席熱騰騰的湯鍋了!

多飲一杯,敬天廣地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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